是一个孩子唱的，“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，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……”

你不是过客，你是思念。

1、

仿佛，2008年只是那么一恍惚，忽然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。

禾禾说过，2009年也是流年。流年不利，大家自求多福。穿红色内衣裤假装自己成了超人，天神庇护，逢凶化吉。

我说，即使如此，还是有很多人失业，受伤，死亡，祸不单行，流离失所。

禾禾说每年流离失所的人都很多，是我多虑了。

2008年的春节，爷爷过世。他没有能实现他的愿望，眼见我结婚生子，长大成人。祭拜时，晚饭上香，我的心里总是久久低徊。记得刚上大学时，爷爷跟我很老套地讲，“做人要有个目标，不要碌碌无为，盲目生活。”可是，至今，我还是目标短浅，走一步算一步，未来尚且不在目前考虑中。任何事情都是随性地开始与结束。

4月，我还在大连北社工作，认识了在重庆做装帧设计的研浩。在网络上，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一些生活小琐碎，我问他，想买一只杯子，要什么颜色的好。他说橘红色的。于是我就去买。他问我，送女同事什么礼物好，我说，除了首饰和红玫瑰，其他的都可以。轮到我生日的时候，严浩寄来礼物，是一根旧式的银镯子，上面刻有模糊的小字，看不清。

6月，我决定离开北社。严浩说，你来重庆吧，绵子。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城市多闷。你来了，我还能陪你去游三峡。

我说好啊。

2、

2008年的前半年，我用时间来东奔西跑。以往是分布在好几个城市中，漫无目的。此后，突然定了性，专著的往一个城市投奔。

我就是这样，很难有目标。一但有了个准确的靶子，往往会把自己当做一枝锋利的剑。一往无前，在所不惜。

在重庆的江北机场，我背个小黑包，提着电脑。花衬衫背后一大把汗。

严浩在出站口举着一块牌，用彩色蜡笔手绘我的名字，再配上花花草草的抽象画，一大抹紫蓝色，像一片祥云。远远地，他就对我微笑，高而瘦的男子，白衬衣，牛仔裤，和我一样，也带眼镜，可却有深邃无底的眼眸。他比相片上的要英俊很多。

我住进严浩的二居室，在重庆的一家地产杂志做编辑，每天早晨吃他做的早餐，下班后，我等他回来在楼下的饭馆吃晚饭，两人一同回家，我在连夜赶稿件，他就在我对面上网。周末，我们会同时休假。我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厅，坐在沙发上，看一个男人在厨房里忙里忙外。当他端着热乎乎的红米粥走路过我跟前时，我说，严浩，你真是个缺稀品，是世上难找的好男人。

他得意地说，不好，你当初就那么确定地跑来重庆？

我说，根本不知道你的好，也没想到过。我很随性，只是想这样走。因为爷爷走后，我突然感到累了，也不想再花费心机去探询城市了，只想专心呆在一个人的旁边，不计算时间，早饭晚饭随便，牵手认真，争执认真，送别认真。

他问，绵子，你还打算走?

我挤眉弄眼地说，有你照顾，我会在重庆呆久点。

3、

度过了重庆闷热的七、八月后，夜晚的风终于有了幽凉的气息。我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，严浩依然坚持给我做早餐，陪我吃晚饭，只是他的生活里多了一份牵挂。我见过她，一个乖巧的重庆女孩，皮肤白细，笑容甜腻，一头卷发，是一个要男人疼爱的洋娃娃。所以，我张口就叫她妞妞。

严浩是一个优秀的男人，不会缺乏被爱。

周末的时候，严浩执意要我和他们去逛街，我不反对，我盘着妞妞的肩膀对嚷，我们是多年的哥们了！是吧严浩？严浩嘿嘿地笑，他笑的样子如同一头有着洁白牙齿的熊。

他们两人陪我去商场挑选跑鞋，陪我去磁器口买麻花，陪我进我喜欢的餐馆吃没有麻辣的粤菜。一直玩到晚上，他们先把我送回去，严浩再送妞妞回去。

那天过去，严浩似乎变了，心事很重，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，不爱说话，晚上不再外出，只是在我身边上网。

很多天过去，一直没见到妞妞出现。我感到好奇，问起他们的事情，严浩潦草地说早分手了。我很惊讶，他却一脸平淡。

妞妞把严浩的衣服送过来的那天，只有我在。我当场问她问为什么是这样？她敌视地说，难道你不知道原因？我说真不知道？她说，你明明知道，还装什么？你们孤男寡女的住一起，像什么话？

我们只是朋友，根本没有什么。

别人看在眼里，心里如何想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的，正如这个社会不是每个人都是80后一样。

她的言辞很直接，很凛冽。我目瞪口呆。

三天后，我背上行李悄悄离开重庆。只留给严浩一张纸条。我这样写，我不能再打搅你的生活。抱歉。还有，一定要幸福。

4、

10月的北京开始有了秋的冷意。我没直接去工作，靠失业换取的无聊时光来不断地发现自己的疲惫，却只是在白天睡觉，夜里莫名其妙地失眠。

一个人吃饭的时候，我常常这样想，此刻，严浩的人生大事应该完成一小半，还有一大半正待开发。想到这些，我自己快乐起来，大口大口地把米饭刨进嘴里，腮帮填的鼓鼓的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。

在网络上遇到妞妞，我问他们过得好么？她却反问我，你是真不知道，还是假不知道？

我说我早就没和严浩联系了。

她说，他，比我更在乎你的感受，你不知道？

我的手指突然就不能动了，心在痉挛。这些，我竟然不知道。

回头去找严浩的联系方式，他的手机号码早被我删除，QQ号码被我黑掉，当初就怕自己寂寞忍不住打搅他。我打他公司的固定电话，同事说他早辞职不干了。我想了想，都过去了，还去找什么？是要找当初遗失在错过中的爱，还是在对峙未能表达与确定的情感。

这年，我总在做这样的事情，随性地因一个人奔赴陌生城市，重头开始，没有目的地安置自己。然后，又为一个人再放弃一个城市，再次把自己归零。第一次，我意识到了漂浮的利害，竟然异常地留恋起那段在重庆的生活。

失眠的时候，我就独自夜游，漫步在城市陌生的街道，大门紧闭的百货店，外贸店，水果店，悄悄卖外烟的小商贩依旧还挑着昏黄的电灯，在打盹中煎熬。我钻进一家酒吧，要了一杯加冰的白葡萄，对面的男子给我一见如故的感觉，他也戴无边眼镜，瞳仁隐藏在一汪深潭里。我端着酒杯走过去。

他是彬，建筑工程师，有着和严浩相似的气质，语调，当我听他说也喜欢动手做菜时，竟然尖叫，不是吧！

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在一年之中遇到两个相似的男子，他们都给了我一样的感受。我开始审视彬和严浩之间的相同和不同，并一次一次地接受了彬的追求，但是，我总在不经意地用严浩的标准在衡量着彬的欠缺，在过去与现在中不能分辨。一天，我从床上猛然坐立，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，我的爱，不过是一种替补。

我对彬说，打算再回重庆。

5、

我在联系不到严浩的情况下直接去重庆，也想给他一个突然袭击的惊喜。

在重庆，我唯一能找到的人只有妞妞，她和一个陌生男子一起来接机，在江北机场出站口，我看见她长胖了，有种婚姻生活的幸福温润感。一起在饭馆吃过饭后，妞妞把钥匙交到我手上，说，严浩交代的，等你回来，就把钥匙交给你。

我说，他人呢？

车祸，走了。妞妞似乎很平静，两腮的肌肉却在微微抽动。他不要我告诉你，只是说，你一定会回来。

我挠挠耳朵，以为是错觉，我说，你们一定是一起来试探我的，想看我是否在乎他。你别再开玩笑了。

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，临走前，我一直陪着他。妞妞的泪，哗啦地滚出来。

我冷笑，怎么会？我们一起去算命的，老先生说他能活到70岁。呵呵，都是骗人的。

我多希望一切都是骗人的。

一个星期前，那天下午，我在网络上和严浩聊天，他说，绵子，我会等你回来，到时候大家还住在一起。我说好啊，但是你要把家里布置好，什么纸巾牙刷的，都要为我准备齐全。他说没问题。然后又说，这样吧，趁着现在有空，我现在就去超市购物，这段时间工作忙，时常要加班，就怕忙起来了会忘记。我说那成啊，你去吧。

妞妞告诉我，就是在那天，在广场的外环公路上，发生了一起车祸，严浩倒在血泊里。

在严浩的房子里住了三天后，我匆匆地去了宁城。那套二居室里，有过我们貌似相濡以沫的生活，以及他的气味，他睡的床单，他的衣服，他的影子。我溺在他的世界里，被思念和遗憾所吞灭。

走时，我带走了他用过的水杯，橘红色的柠檬果花纹，和我用的相似。

6、

年末，我换了一副眼镜。旧眼镜已有好些年份，一直舍不得丢。离开眼镜店，我把它揣在兜里，轻轻跟它说，你走吧，我不要你了。真的不要你了。

最后，我还是把旧眼镜珍藏起来。毕竟，这是和严浩四目交接过的遗物啊。新眼镜无疑是好看的，但，视力忽然之间从朦胧转为清晰，一时半会我都还不大适应。因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太清楚，他们说话时皮肤的纹理和褶皱在我眼里忽然放大，时常要我认真地怀疑这个世界是否越来越让我难堪。

在宁城，我和禾禾住在一起，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。

在2008年的最后一天，我们一起去公园拍照，留下岁月在容貌上写下的痕迹。晚饭后，我们做在沙发上看电视，满茶几的零食和啤酒。

微醺时，我晃着脑袋说，这年，我分别在四个城市生活，大连，重庆，北京，宁城。同时失去两个人。一个是突然心动，草草选了个无言的时日，干脆地撒手。一个，朝夕相伴不到3个月，突然失去。

禾禾说，是命吧。即使爱，亦不能让人死而复生。绵子，你还是索性放开吧，不强求。

我说，我知道，我是一个没有规划的人，开始就不会规划着去爱，所以，突然想起来时，已是来不及。

禾禾说，别想了，人生只能是这样。

我说，实在也不愿意再想了。云之凡跟江滨柳讲，忘记，一定要忘记。过去的事，不能再想了。而我，是得太多了。

禾禾说，2008年，是多事之年。国家乱，物价涨，地震，****，股市起落，人心慌飞。好多人吐口水，好多人拾人牙慧，好多人钻牛角尖，好多人进死胡同。好多人知足，好多人贪婪。好多人迷茫又新生，好多人刨根问底跌落崖尖。哈哈。

我说，我还好。跌荡又站起，哭完还得笑。日日过下去，也到年尾了。

再过个小时就是2009，全新的一年。我们在无限的感慨中嘻嘻哈哈地度过，弹指之间，2008年正以光的速度对我们流失，转眼，都是再见。